阿野

要伟大就现在伟大,要超脱就现在超脱,要快乐就现在快乐。

【排乙】牛岛选手喜欢妖精

“请问牛岛选手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比如饮食,穿衣风格或者信仰之类的。”


“我喜欢妖精。”





看着手机里牛岛若利的采访直播,我紧紧捂住了嘴,抓着地铁座椅边的扶手杆几乎腿软。胸腔中沉闷压抑的抽噎声和他平静的语气冲撞在一起,我感觉自己要被撕裂开。


一部分茫然地留在原地准备赶赴下一站,一部分回到过去回到我向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妖精”的初遇,剩下的全都拼命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像个真正的妖精那样飞往他身边。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牛岛若利的脸在我手中一方小小的屏幕里模糊又清晰,我感到身上每一块肌肉都不自在,都想要异动,想要再和曾经一样回到宫城宽阔的马路上不管不顾放肆地用尽所有力气去奔跑,去追赶永远跑在我前面的牛岛若利。


耳机里传来记者难掩惊讶的追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精。


牛岛若利依旧眉头也不动一下,直视着镜头说:“她很安静,有时候也很吵,很喜欢跑步,喜欢甜食,但是怕牙疼。不太会整理东西和安排时间。很善良,很冷静,会突然有什么新的想法然后立刻去做……”


他还在说。他还在说。


记者和队友的表情已经从诧异转为了然的笑。但他意识不到。他还在说。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匹马。“所以我很喜欢跑步。”我大口喘着气向牛岛若利宣告。他站在我身后,递来一瓶水,“哦”了一声。


刚刚跑完步,脚底有些疼麻,小腿颤着发软,指尖还有点僵冷,掌心却已经热了。我给他指街道尽头爬升上来的朝霞,拧开瓶盖灌水。“有时候也想像真正的马那样,跑啊喊啊,让马蹄刺穿泥土,钉下征服的记号,再拔腿而逃,一路遁向远方。”我跺跺脚,自觉好笑,“算了,你听过就好,不必在意。”


反正你不用变成真正的马,也能纵情狂奔,起跳落地间便能征服世界。


牛岛若利“嗯”了一下表示听到了。“明天你还来跑步吗?”


“来。”


“明天见。”


然而明天照旧来了,见却没能再见。我一早就去赶列车,匆忙到都忘记通知他,直到在大学宿舍里终于安顿下来,翻看消息时才惊觉来自牛岛的好几条未读。


他问我怎么没来,是到了出发的日子了吗,下次要注意安排好时间。


他祝我大学生活顺利。


他说再见。


我犹豫了很久,黑暗中攥着屏幕——即使亮度调到最低即使换了夜间模式,聊天框里的“牛若”也依旧刺眼的屏幕——最后几乎自暴自弃懒得字斟句酌地回复:“抱歉,是的,来不及通知你了。谢谢,也祝你高三继续打进全国赛。以后有问题也可以来找我。再见。”


再见?


我在黑暗中睁大双眼。





那个冬天他第一次给我打了电话——说起来也是到了需要打电话的距离了啊——听到他声音时我才恍恍惚惚发现已经过了这么久。


我紧紧捂住嘴,蹲在操场边的草地旁。不断有路人的鞋出现在我视线中又很快消失,他们的脚抬起又放下,踩在坚硬的塑胶跑道上不知去向何方。


我在人影重重中听到他说,他们没能打进全国,他今天把排球部托付给了后辈。


我慢慢咬着字安慰了他几句,把声音一再放轻。若利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说谢谢,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看来我们都一样啊,我也过得不顺利。”


“嗯。怎么了?”


“现在想跑步也只能去操场,但这里总是很多人,热闹得很……太热闹了。而且也没有人陪我跑了。”


“等你回来,我可以陪你跑。”


又是这样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攀着椅背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和坐在公园长椅上休息的若利打招呼,自我介绍是妖精。他说我长得像人类,我翻过椅背蹲坐在他旁边,嚷嚷着这有什么关系,振振有词“玫瑰不叫玫瑰,依旧芳馨如故,妖精长得像人类,依旧神通广大”。他哦了一声。过一会儿我又自说自话“想跑步但没人和我一起好无聊啊”,他当时也回答我,“我可以陪你跑”。


后来上了寄宿制初中,断了联系。高中考到家附近的白鸟泽,走读后又开始在外面跑步,忽然有天在一条老街上迎头碰见,那会儿他也跟我承诺了这句话。


我摇摇头笑了,撑着膝盖站起来,往路边蹭,“如果我现在就回来呢?”


“那要夜跑吗?我去接你。”


“开个玩笑,我回不去,明天还要上课。”我忽然感到脸上滑过什么重物,来不及眨眼又落下新的湿意,“我回不去的,我回不去……我,若利……我回不去了。”


“我们明天休息,那我来找你。”


“别傻了!”我躲进道行树的阴影里,背对着操场的人群,“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去多补充点蛋白,晚上好好睡一觉,休息够了再去复盘比赛,找到失败的原因,弥补短板,然后继续努力……若利你要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了。”


“我没事的。”我很想你。


“不用担心。”我很想你。


“啊啊我可是妖精,很厉害的,你还记得的吧。会好起来的。”我很想你。


“继续加油吧若利,再见。”我挂断思念。





他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终于还是答应去见他。


那天没有跑步,晃着步子走在熟悉的街头,他穿着短袖,我把长袖撸到臂弯处。昨天是雷阵雨,今天上午稍微放晴了一点点,下午还是淡淡的阴着。


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很傻的话题,胡乱谈着新生活,勉强掩饰着言语间对过去的怀念,指着路边的随便什么东西扯上两句。若利大部分时候都在接话,偶尔也会因为超出理解范围而困惑,我总是先笑笑他再解释,然后他乖乖地点头,或者追问一句。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好像也该走了。”我停下脚步,终于提出了告别。


他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转过身,站在我面前微垂着头。他的嘴张了又张,目光抬了又抬,忽然对我笑了一下。


嘴角边淡淡的笑意,眉眼舒展开,脊背依然挺直。我想,那件事,大概还是要来临了。


他再一次张开嘴。


“我……”


“别说了。”后面接的会是什么?喜欢,甚至爱?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什么,“收回去吧。”


他的两片唇还分开着,愣了一会儿才合上。就像平时那样,闭得紧紧的。


就像平时那样好了。


为什么不能像平时那样就好了?什么时候好过了?我明明讨厌感情里的予取予求,厌恶我讨一口他给一口,他给一口我吃一口的过家家游戏。


我说陪我,他就来陪;我说再见,他就来见;他说没空,那就连月无音讯;他说有空,那就老地方跑上一段路。


这算什么情感?这也算是情感?一块一块的情绪,连不起来的日夜。连接着你和我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命运红线不是什么冥冥注定,不过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又一个意味不明或者根本没有意义的眼神。脆而薄,时光一冲,就散了。


我不知道牛岛若利这个排球木头懂不懂感情,反正我不懂。黑暗的航行路上我拿他当灯塔,可风擂雨击中抱桅杆漂曳的水手和耸立于风暴之中的高大灯塔,能有什么感情?


我到底,把牛、岛、若、利误以为成了什么东西?


也许是在高中最艰难黑暗的日子里,也许是在牛岛若利初出茅庐一切都欣欣向荣或者已打出名气最光灿最前途无量的时候,我开始把他当成一个幻想,一个意象,一个在我想象中无比盛大、被我自己标榜起来的“遥不可及的梦”。


我愈是狼狈挣扎,愈是迷茫怯懦,这幻想便愈美好、愈膨胀,直到有一天大到成为了我的背负——我赋予他一切光辉灿烂和天才的品格,自以为是守护好了心灵最后一片净土,却忘了泥土中生长出来的劲松琅玕也经历过地底下的黑暗并且也正经历着年年日日的风刀霜剑。


我常常忘记白鸟泽的绝对王牌是怎样一步一步攀到今天的。我竟常常以为他一步登天。


“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害怕。我发现我并不了解自己。若利,我好像,也没有一直以为的那样了解你。”我低着头,慢慢把袖子放下来,十指绞在一起。


我如果要回应他,我就不能拿他当灯塔。


我要拿他当人。


灯塔打捞起一个又一个黑暗中的水手。人却脆弱、难以把握,悲喜爱恨复杂。


我一直以来,都把牛岛若利想得太简单。


他忽然闷闷地开口,问我为什么低着头。


“如果时间倒回去一点,我说不定轻轻松松就能说出‘我爱你’这种话来。”


他抬头看我,我扭过头去。


“那时候我想告诉他我爱他,因为我无人可爱,因此而爱他。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我的爱显得更廉价,还是更值得回忆。

假如我们不是踩在宫城县的柏油路上,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么我爱上牛岛若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深陷于现实,牛岛若利也从来不只是一个词更是一个人,于是我害怕了我清醒了。

以前我迫切地想要他理解我,后来我发现没有人可以完全理解另一个人,我不能依靠别人而活,所谓‘灵魂只能独行’,我今天必须……”


我转过目光看向他,含着泪,却笑了,“必须推开你。因为我需要先找到我自己,然后再来认识你,最后才能回应你。”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痛苦。”他深棕绿色的发丝都垂下来,天光云影共徘徊在他的肩头发顶,我怔怔地看着他。“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天童他们说的想见你就是喜欢,想听你说话就是喜欢,想和你一起跑步就是喜欢,想要你安慰我哪怕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难过,想让你给我打电话,想让你偶尔在学校里学得太晚然后来排球馆找我希望我送你回家,想摸你的脖子和手臂。啊,除了打排球,还是第一次想做这么多事。”


牛岛若利忽然笑了一下。那个笑我记了很久,久到之后被记忆反复打磨,从回忆里漫出模糊而温润的光来。


那是个看起来很释然的笑,带着一点点叹息,一点点愉悦,一点点满足,和一点点不满足。


我用掌根按着眼睛,猛得抬起头,揩掉湿意后也笑了。“谢谢你,若利。”


“没关系。”


“谢谢你给了我被喜欢的自信……但我好像还没学会……说到底,‘喜欢和爱’,意义是什么……抱歉啊。”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我看到他仍低着头。


“稍微有一点。”他说着,抬起头,但很快转过去,只在这间隙里射过来一瞬间的凝视。


我愣住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若利他,曾给过我多少次像这样的凝视?


凝视,一点也不错,极短极快的一眼,但我到底得管这叫作凝视。


如此快速的一瞥——几乎不符合若利的性格;然而从中翻涌出的坦荡的、不加掩饰的、波澜壮阔的情意——完全来自若利。


灭顶之灾。我紧紧捂住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什么叫“被人放在心上”。


“啊、失恋了。”他还是不变的语调,终于慢慢把视线挪回来。


“那、怎么办……”


“那就再见吧。”他没有多思考,也没有笑,神情很严肃,语气很肯定。


“好。”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知道咽下去了多少原来一直梗在喉底心头的东西,似乎一下子松快了很多,“再见,若利。”






后来的黑鹫旗,我跑去看过一场。绝对的力量,压倒性的优势。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看过好几次手机,让屏幕的光刺痛眼睛,勉强读出时间后发现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了好久,终于渐渐意识朦胧了。


再睁眼时我坐在台阶上,他向我伸出手,把我拉起来。我没有去看他是谁。还能是谁。


我站起来后就抽回手,揣进冰冷的口袋里,走在柏油路外侧。忽然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他立刻抓着我的大臂把我拉回来,把我拉到内侧,拉到他身前。


我按着他的手慢慢把胳膊抽出来,把手塞进他仍然张开着的手掌里。


然后我睁开眼。醒来的一瞬间我在半受控制的想象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牛岛若利的脸一闪而过。在彻底醒过来之前我差点以为心脏也被他拉走了。


还躺在床上的几分钟里很想给他打电话,迫切地想叫喊,但穿好衣服下床后又忽然丧失了一切勇气,胡乱洗漱后抓着包就跑。


不吃早饭以致几乎饿得头晕眼花。到了教室发现包里只有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黑笔,做笔记的时候写错了只能涂掉而擦不掉,错的地方只能留下一块块乌黑的痕迹。越来越心乱。





“那个、拜托了,请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啊呀,看来有人要征用实验室了。这里剖过不少心,今天也要来剖一剖人的心了。


慌慌张张冲进来的面生的男生拦住了组里的前辈,大家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靠门近的已经溜了,我还定在座位边思考跑前门还是跑后门快。


来不及了算了,我一步跃到窗前,掀开窗帘扒着窗框就往外跳,刚站稳就赶紧反手去抓窗户,轻而快地合上。


我转了转脚踝,调整呼吸,还好是一楼。我晃到窗外的树前,打量着树上的纹理。


莫名想到电场,我不自觉伸出右手,拇指朝上,四指与其垂直,慢慢转一圈,然后握回来。右手螺旋定则。居然还记得。


给牛岛若利补习过这课。别人都得先扔下笔,或者顽强地夹着笔来比划,他倒是方便。不过后来又学了左手螺旋定则。扯平了。我摸着鼻子笑了出来。


他怎么总是特别的那一个?


他当时坐得很端正,低着头皱着眉,盯着右手,比划完一次后刚好是竖着个大拇指的样子。可他表情实在严肃,反差之下我笑个不停,也回他一个大拇指,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笑了一下。


那个笑里有多少的纵容,有多少我读得出来和读不出来的情绪情感,如今也渐渐模糊了。


我只记得他对我那样笑过,打理柔顺的发丝服帖地垂下来,让我很想摸一摸。


但我从来没有伸出过手,就像他每次站在我后面递水给我时,总是越过我的肩膀,瓶身蹭着我的锁骨和脖子,但他的手从来不会碰到我一样。


那时候我们之间的触碰很少,几乎没有,然而莫名的情愫偏偏在那时疯长,敲骨吮髓茹毛饮血,像高中生物课第一次制作脊蛙时,一刀下去溅上外套的血那样让我慌张;像戴了两层一次性手套去抓青蛙的大腿时,指尖依然满是黏滑触感那样让我不安;又像自制泡菜时认真地按照步骤一点点做好,然后等着它在一日一日的时间中发酵那样让我期待。


他也是吗?若利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吗?可当我的期待成真,慌张与不安又反压一头占了上风。我问过自己后悔吗,今天在尚且料峭的春风里,我想我终于获得了宁静。


慌张与不安是无法开始好的情感的。我猛得吸了一口凉气,边咳边笑出了声。


凉得就如同他曾经递来的矿泉水,让我抓满手摇曳而清凉的液体,再把破碎的清冽灌进滚烫的内脏,余光里看着他笑。


我毫无悔意,选择既已做出,接下来便是不遗余力地证明其正确。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最近在采访里说,想要更努力地学习语言。也在努力证明正确啊。我拍了拍树干。





“哎——好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啊——”


同伴拖着长音喊,牵着手骨模型在空中晃啊晃。


我慢慢拉下一张标签,嚓喀一声。她问我对爱情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


“噫,好酷,都已经到无欲无求的地步了吗?心如止水真好啊……话说你不会是单身主义者吧?最近很多人都这样公开宣布了哎。”


我答不上来。爱情是什么?词典中对这个词的解释里“情”本身没有具体含义,只是把爱给固定下来,扎进俗世现实中罢了。


“爱”才酷呢。但多少人把爱与爱情等同,就像他们把性爱高喊成爱的时候,以为肉体上的快感刺穿的是灵魂而不仅仅是脑子里的那几根神经,以为白光一闪时旺盛分泌的多巴胺可以长存于突触间隙中,以为一切平庸都是伟大,朝暮云雨之下必能有数十年细水长流。


这当然不是没有可能。但我想在性之外,在情之外,还得有爱吧。我把刚做好的标本贴上标签写上日期。这比我还渺小的生命,在心脏跳动之时是否曾感觉到“爱”?——不是人类所以为的爱,是属于它们这一物种的、独有的特殊情感。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她们又凑在一起唧唧哝哝讨论楼下新来的帅哥。我看到过他。她们说他很有少年感,但我想比不上十七八岁的牛岛若利;她们说他看起来很健气,但我想比不上牛岛若利冬天穿短袖跑步时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她们说他玉树临风,但我想比不上牛岛若利走在队伍最前面时挺直的脊背;她们说他笑起来很甜,但我想比不上牛岛若利在那个阴天望着我笑的时候,慢而乖巧的目光。


逃不开的对他的欲望。若利的头发,眼睛。侧脸的轮廓,脖子,喉结。衣服下突出的肩胛骨形状,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鼓胀的血管。腿上的肌肉线条,裸露的脚踝。


人们总说情欲、情欲,以为情高于欲,情先于欲。不是这样的。对若利的肉体挥之不去的渴欲,渐渐滋养了更进一步的情。情才是被升华出来的部分吧。


我会想到他,想要触摸他,想要深入他,想要听他的心跳听他笑。然后情意激荡开来,直到被我察觉。


他当初说想要摸我的脖子和手臂,原来是这样的感受。不然怎么会口中吐露欲望,眼里流淌欢喜。


我啊,明明比那时胡乱以为的“排球木头”,还要木头。


“哎呀,青春洋溢的后辈真是叫人受不住啊。”她们的讨论声忽然拔高,紧接着飞快地贴向我,“你觉得呢?”


我转头看向窗外,乌黑的夜晚里仍可见模糊的魆魆黑影,是之前翻窗出去看到的那棵。光秃的枝丫,听说是叫紫叶李,开出的花常被误认成樱花。


经常被误认为是更普罗大众的、听起来更浪漫的——纯洁美好的象征。那么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哎?!谁啊?不会就是……”她们扑上来,一左一右抓着我的肩膀。


我向后仰头,目光擦过她们仍望向黑暗中的紫叶李。


“不,不是他。是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


一个被我藏在黑暗中的人。





再见的契机,是什么呢?我听着手机里牛岛选手昭告天下的心意,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仿佛被推到了某种地步——不得不见的地步。


“生命不是安排,而是追求。小时候我总想着长大以后去成为谁、成为谁,他们或许伟大或许漂亮。可长大以后我发现,成为自己最难、最极致。

若利,我曾经发疯似的羡慕你,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做你自己。

你是独立的。

我因此而拒绝你。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够独立,我还找不到自己,我还不够成熟,我不想拖累你。

若利,你一直都很努力,一直一直,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努力。你拥有左手的力量但绝不仅仅只有它,它是你的起点但不是你的终点。你一直都在追求。

我有过那么多个痛苦的日夜,却也有过那么多个和你一起跑步,把什么都甩在身后的——光灿的记忆。

我因此而无法拒绝你。从前我问你‘喜欢与爱’的意义是什么,若利,你不必回答了。你给我发的那些消息我都收到了,你真的,一直都在找答案啊。

你说得对,人生的意义,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但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因为我也要像你一样,来尽情感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


他似乎要试图说话,但什么都没有说,慢慢地笑了起来。


我也看着他笑,抬着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和他身后的天空。


“以前我总是害怕未来。后来发现像我这样的人,高不成低不就的,谈起未来最尴尬。我没有未来。我今天找你,是来谈现在的。


“要伟大就现在伟大,要超脱就现在超脱,要快乐就现在快乐。”


我说着,向他张开双臂。“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吗?”


他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敛容回答:“你喜欢我。”


背景里的天光,最终逼得我闭起眼。我很慢地摇摇头。


“有一天我去参加组里后辈的生日聚会,中午吃完饭就回了实验室,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脸朝着窗户,外面的紫叶李开了。黑黑的枝干,小小白白的花,叶子少,颜色也沉。天气也不是太好,阴不阴雨不雨的,白晃晃。

就是那花,未免太漂亮了些。又鲜亮又舒张,安安静静的……漂漂亮亮的……多好。

窗开了一小半,没什么风,有点响动吧……也记不太清。屋子里就我一个。

一桌子东西都还没整,有支笔笔头都没按回去,乱糟糟的,没开灯,里面暗昏昏的。

早上刚送过大体,心里总觉得还有股味道。

若利啊,我在死亡和送别的气息里睡了一觉,醒来看到窗外的白花开了,我就想到了你。

东西也不想收拾灯也不想开,睡得脸都热了眼睛都还没揉开,可我一动都不想动,就坐在那儿想你。”


他看着我,半张着嘴,愣愣的,目光直直的,像傻了一样。


这算什么呢?这算什么呢?


这难道就是喜欢吗?也可以叫做喜欢吗?我喜欢你吗,牛岛若利?


我还年轻,但不很年轻,也不年少了。


所以,应该是——我不禁又笑了:“我爱你。”


他慢慢地张嘴,又忽然合上,猛得咬出一个“是”来,好像我在点他的名一样。


我移开目光后知后觉有些害羞,他却突然撞过来,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请问牛岛选手可以讲讲和妖精之间的事情吗?”


“哦,可以。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向她表白,然后被拒绝,就失恋了。”


“居然是被拒绝的一方吗?不过牛岛选手怎么看都和‘失恋’很违和啊……”


“嗯。然后上个月,又见面了,我又向她表白,她说了很多,最后答应了。”


“所以现在是在一起了吗?恭喜啊。”


“是的。谢谢。”


我看着采访回放,拍拍他的头,问他为什么说是他又向我表白。


若利摸了摸我的脖子,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因为我们再见了。”













碎碎念:涉及参考《少年巴比伦》(路内)

                         《无题》(老舍)

                         《灵魂只能独行》(周国平)

                         《情与欲》(蒋勋)

                         《现代小说》(伍尔夫)

                           以及我十七八岁的散文和日记


写得又累又爽。然其实一开始是因为想看牛若说“我喜欢妖精”和“啊、失恋了”,遂有了这篇(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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