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野

要伟大就现在伟大,要超脱就现在超脱,要快乐就现在快乐。

【排乙】听说天鹅会治洁癖

你被推到佐久早面前的时候还满脸问号。


转过头去看排球部其他人,古森元也对你比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队长笑得一脸欣慰,眼里充满肯定。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木着脸转回去,看到佐久早皱着眉,垂眼俯视你。


“抱歉,我之前开玩笑说,我有个朋友有洁癖,跟我玩了两年之后现在什么毛病都没有……然后就被传成我会治洁癖了。”你向佐久早鞠了一躬,抬头直视他,目光斜斜向上,并不因为对方的身高而犹豫,冷静地扎进那双写满不爽的眼睛。


“我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觉得‘爱干净’算一种需要去治的毛病。没想到会被传成这样,不好意思,给你带来困扰了,希望你不必在意。”


你站得笔直,神色认真,仰头看他的姿态让佐久早想起了天鹅。端庄而严肃。


他很喜欢天鹅,纯净,贞洁,高尚,矢志不渝。佐久早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刚还觉得被队友们戏弄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抚平。


“没事。”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字与字之间似乎还有些拖沓。不过,明显平静下来了啊。这么想着,你不自觉抬起一点眉毛,抿着嘴笑了。


“所以可以拜托你做我们的经理吗?”队长见气氛不错,想趁热打铁把这事定下来,“圣臣同意的对吧?”


佐久早还没表态,已经看见你的笑僵在脸上。你眨眨眼,半张着嘴却不发一言,目光机械地在他和队长之间迟钝地转动。


明显状况外啊。佐久早叹了口气。“我没意见。但是队长你有问过她吗?”不会打扰到她吗?她已经很茫然了吧?是在纠结吗?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拒绝吗?会觉得我们是什么不好的家伙吧?先是误解,然后强行拉过来,再贸然提出要求,太失礼了,队长这办的是什么事啊,她会不会……


“倒也行。”斟酌完毕后,你对双手合十一脸抱歉的队长和耷着眉眼无语望天花板的佐久早挤出一句答复。“我自己的社团挺闲的,有空的时候就来帮忙好了。”


队长欢呼一声就跳着去通知其他人,显然早有打算。


真像个阴谋。佐久早摇摇头:“抱歉。”这回轮到他道歉了,“你可以不用勉强的。”


“没有。我不会做我不愿意的事情,刚刚只是在算时间安排的可能性。”你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神从他身上滑开一步,“可能看起来有点呆,因为在思考……”


“你刚才不会以为我被吓到了吧?”


“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啊,就是感觉得到。”明明是毫无科学依据的直觉判断,你却说得理所当然。


这算什么啊……佐久早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自信,直白,偶尔会有点害羞。他点点头,心里已经接受了你。




“你好呀……”油腻的腔调传来,你偏过头皱起眉,在下一句调戏向你刺来前,手腕轻轻抖动一下,从口袋里勾出一把蝴蝶刀,随意地转在指间。


“喂,什么意思啊!”


你低着头只看他们的脚步,料定这群混子不敢在街头闹开,退开一步用刀背虚挡住伸过来的拳头。周围已经起了喧嚣,对面空提着拳脚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碍不下脸面不肯轻易离开,双方僵持着。


佐久早圣臣发现你的时候正是这幅情景。他看见你细细的胳膊在空中伸直,指间悬着一把刀。什么情况?刀?她怎么了?被那群家伙缠上了?她带着刀?可带着刀也打不过啊,这怎么打?她不怕吗?她没事吧?这群人应该不敢在街上打,但是万一惹急了,真打起来…抢了她的刀…伤到她怎么办?或者她先划伤他们…可现在这个位置,划到动脉…她会被抓走的…她……


“喂,走了。”佐久早的声音突然响起,音调懒恹恹的,带着烦躁;沉甸甸的,落到头顶,一下子滑进耳朵里。


你垂下手,乖巧地走到他身后,看着余光里那群家伙脚步一转蹭走了的样子,不由得抿着嘴笑。


佐久早长叹一口气,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太久没在喧闹的街头像刚刚那样跑,还是因为对你的冲动又气又急。


你收回蝴蝶刀举到鼻子前,手腕一压,刀尖就指向救美的英雄。佐久早皱着眉,口罩遮住半边脸,低头看你。


手中的刀锋在太阳下闪着寒光明明灭灭,你越过刀尖对他笑。


“谢啦,佐久早同学。”


“我说你……”


“打住。抱歉让你担心了,也谢谢你给我解围。不过放心啦,他们没能耐的。”


你们慢悠悠往学校走,佐久早偏眼看你介绍自己学过防身有多么厉害,刚还拿着刀的手在空中随意地比划着。


冷静又冲动。佐久早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你发顶,从上到下梳了个拳击辫,歪歪的在右边;粉色衬衫上布满白点和印花,扣子系到到最上面一颗。坚毅又姽婳。


你转头看他,眉毛微抬,阳光落在眼睛里闪闪烁烁。那种用来凝视世界的,大大的、不贪婪的眼睛。*


佐久早偏过头去不看你。




“你认为死是什么?”这周的作文主题是生命,在休息的间隙你采访了一下坐到你旁边喝水的佐久早。


他还在喘着气,刚擦完汗,身上散发出热意,听到你的问题,有些惊讶地看你,却发现你正自顾自写字。


没有像馆外经常围拢在门口的男生女生那样热切的目光,没有急迫的语气,没有喧嚣的叫喊,仿佛面对生死的问题也不过以为寻常,面对学校的排球明星也只是随口一问。


像天鹅游于水上引颈望天时柔缓的曲线。佐久早的眉眼舒缓下来。


“主题是‘生命’。但生命终究是会死的,不过长短问题。生命有既定的轨迹。”


“可生命到底是什么?”你抬头看他,他脖子后面的卷发被汗水打湿,又被他仔细地拿毛巾擦着,“佐久早同学,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长成这样?”


你们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睛会说话,平静握手冷静。


他愣了一下,慢慢地说,大概是因为进化,为了更好地适应生存之类。


一切都不重要了,周围所有都在不可抗拒地离你们远去。你们置身于宇宙曝光在星空下谈论着生命。


“我问过我爸,他说那是因为延续,人类代代相传。可如果我没有延续,看不到我生命许多个未来,也看不到许多个过去,难道我的人生就永远孤独吗?”


佐久早皱起眉。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即使从小到大都收到过情书和告白,但这种话题……你眼里像一潭死水,几乎冷淡地和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学聊着生命和延续。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听见你问,你相信命运吗?冷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将他自己都未曾好好审视过的灵魂击穿并钉死。


“你说生命有既定轨迹。我不认同,佐久早同学。”你忽然冲他笑了一下,眼睛眨啊眨,藏不住狡黠,“虽然你现在正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但谁也说不好下一秒你会身在何处,明天你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做着什么样的事情。”


未来的一百万种可能,酷吧。


佐久早圣臣不喜欢混乱。你却笑得更深了:“叔本华说,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中摆荡,停下来就是死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又会再次重逢。’可这能说明存在什么‘命定轨迹’吗?动荡和无常贯穿人生,希望和绝望并行不悖。当人不满足的时候就处于痛苦,满足的时候就处于无聊,既不痛苦也不无聊,那就是死亡了……”你偏过头,半张脸朝向书桌,半张脸仍对着他,一只手按在作文纸边缘,一只手抓着笔唰唰地记下说出的话。你已经沉浸在文字中了。


如果是别人这么当着他的面自说自话做,佐久早一定会嫌烦,一边默默吐槽一边离开。但他听了你的话,想起你刚刚看着他时眼里闪动着的天真和得意,皱着眉却莫名得不想离开。


他余光里瞥见教练似乎要吹哨集合,倾身向你靠近,等你写完一面停笔翻页的瞬间抽走了你手中的笔,捡了一张散在桌上的草稿,在哨声和脚步声中匆匆留下一行字。


起身后他转头看你,煞白的灯光下你的眼睛亮得吓人,明明什么都没说,暗流已喧嚣,安静地狂野理智地疯癫。他又想起了白天你越过刀光对他笑。


你移过来瞧,一串号码和一个备注:圣臣。他下笔几乎都没停顿一下,轻而易举,送上名字。你咬着下唇笑出了声,想着他是因为着急去集合,所以在名和姓里只写了更简单的那个。


圣臣。你喃喃道。




“Certain things catch your eyes,but pursue only those capture your heart. ”


回家后你发现圣臣点赞了你的个签。


“喜欢这句话吗?”


“嗯。”


“你怎么理解?”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看着他的回复你禁不住笑出了声。那个圣臣,那个经常戴着口罩避开人群,消极得年段有名的圣臣——今晚告诉你“及时行乐”。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出人意料的?


“我倒还有别的想法。”你晃着脑袋回他。


“?”


“举个例子,你大概听说过‘今晚月色真美’的说法,但这句话的作者并不是真的要去追求天边的月色,尽管那的确很美。他要表白的是真真切切就在他身旁的人,也就是说他要追求的是身边真正令他心动的事情,而不是抬头看一眼然后感叹一句‘好美’就过去了的月色。”


“挺好的,把时间花在值得的,有长远意义的事情上面。”


“那你认为什么是意义?”


没有人这么问过佐久早圣臣,但有人为他定义过,从排球到学业,从拿过的奖到获得的名誉,他不止一次被赋予“意义”。那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圣臣仰倒在椅背里叹了口气。


他不想回答“我的手腕就是我打排球的意义”“我打排球就是我人生的意义”,他也不是那种会挥臂高喊“热爱”的家伙。他皱起眉,腹诽自己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麻烦。


佐久早圣臣看着聊天框上方备注着的你的名字,又不自觉叹了口气,摩挲着手机边框,最终敲下回答:“我不知道,活着有意义吗?”


一看就很消极的发言啊,不过,你会怎么说呢?你会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吗?


“哈哈哈,你说得对圣臣,我相信人生本质上没有意义。终于有人这么问我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到你发来一连串语音,点开后听到你清脆的笑声和得意的语调。他几乎可以想到你是如何用专注愉悦的神色大谈酒神精神。


“你在上次作文里,说尼采是个疯子,对吧圣臣?”


“嗯。你怎么知道?”


“我被抓到办公室改作文的时候,在靠窗那张办公桌上看到的。本来不会随便看别人东西的,可我一眼望过去就是被红笔圈出来的‘尼采’,忍不住读了一下,抱歉。”


“没关系,反正那篇已经被老师拿去当范文了,看就看吧。”


“不喜欢?”


“不,无所谓。只要不跑过来找我问一大堆有的没的。”佐久早圣臣回忆起之前作文被老师在班上朗读后,下了课就有几个女生凑到身边扯东扯西,不由得又皱了眉。


“这样啊,抱歉,我不知道。”你开始懊恼自己的失礼。因为聊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一时头脑发热……


“你的话没关系。”他发完忽然反应过来,匆忙回复后又暗道不够慎重。这句话怎么看怎么……别有深意。


“那太好了。”


“嗯。”他立刻转移话题,“原来你早就知道。”


“对啊,不然我为什么会问你这个问题。当时我就在想,‘佐久早圣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觉得呢?”啊啊真是的,他有多久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了?


你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思考了一瞬又笑起来:“我们都是疯子。”


你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不免有些紧张——你不想被他讨厌,但又实在想说实话。


“不早了,睡吧。晚安,疯子。”


“晚安,疯子。”


你扑到床上,把头埋进抱枕里笑。




虽然只是做了个挂名经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帮帮忙,但打进全国的时候还是以男排队一员的身份待在了场边。


高一的佐久早圣臣就已经是正式出场选手,那几天你在休息席里看着他,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最高的胜利,才算第一次对自己所在的这支球队有了实感——明白了这群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训练时可以拼得不要命疯得不行的家伙,到底在追求什么。


胜利,更高的胜利,不想留遗憾的青春,人生的意义,同伴的重要性,今日即遂凌云志的痛快,决心,未来,现在……


好多好多,你看到了好多好多,在最后一声哨响,井闼山的队员们欢呼着簇拥在场上,观众席上爆发尖叫和掌声时,才后知后觉浅浅的眼眶几乎要盛不下闪动着的湿热喜悦。


所谓与有荣焉。


被讲解员一再强调的“高一的佐久早选手”“闪耀的新人”当然没有和他们凑挤在一块,简单说了两句打了个招呼就下场了。当他接过你手中的毛巾和水杯,疲惫感终于山崩似的压了下来,碎石洪屑落了满头满肩。


他垮坐在长凳上,目光游走过“努力”的横幅,又不由得笑了起来,低下眼去看着自己的脚,难得的身心舒畅。


“恭喜啊,圣臣。”你按了按眼角,给大家分完东西后笑嘻嘻地坐到他旁边。


他挑了下眉毛,眼里藏不住的得意,咬着杯嘴含含糊糊地笑着。


你有些愣住了,明明看他打过那么多次球,也见识过他赢球后戏谑又嚣张地朝对手队友笑,怎么如今反而开始移不开眼呢?


你猝然跳开视线,刚好队长叫你,忙抓着东西跑过去。


平日躲闪的目光此刻却仍追随着你,或许连目光的发出者都未曾自知。


才,刚刚开始呢。




高二的时候你输掉了县级比赛,止步八强。


那是一段颠倒的日子。一方面,看着大家都在加训都在不停努力,你也想着认真起来,不再把“兴趣”仅仅当成“兴趣”,而是做好了为之付出更多的准备——或许受高一男排全国赛的影响,不自觉想更用力地把握青春。


而另一方面,更隐秘更难以启齿,关于你日益疯长的情感。又想避开,干脆一逃了之;又舍不得让出近水楼台的位置,心里那个贪字越写越大。


有一天你难得陪着夜训,结束的时候佐久早圣臣送你回家,你却在心里盘算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最近心情不好?”他和你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走出学校离开众人的吵闹后,忽然开口问道。


“啊。”总是这样,圣臣你总是能感觉到别人的情感变化。那么我快要藏不下去的那部分,你也会有所发觉吗?


“比赛,输掉了。想着是不是要,更努力才好。”你觉得脚下虚飘,张口后仿佛听见是别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夹击而来。“明明一开始只是当兴趣爱好玩玩,和那些要当职业的人不同,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很多事情从一开始,都只是这样而已。你忽然觉得脖子僵硬,视线不敢多向身旁移一寸。脊背僵直得几乎发痛。怎么现在和一开始,不一样了?


“虽然……‘未来具有无限可能’听上去很酷。但那些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也会焦虑,会迷茫,会痛哭流涕,会踽踽不敢前。又满怀希望,又满是痛苦。”


你眨了下眼,泪珠从通红的眼眶滚落;看着圣臣拿出手帕,翻出里面的一层后递过来,你低着头,嘴唇颤抖着,又笑了。“谢谢……所以你才喜欢安定吗?”


圣臣不说话,低眼看你;背着月色和灯光,浑然不知已被黯淡模糊了面容,只依然挺立于街道尽头,辽阔的夜晚中沉默。


然后少年打破沉默。“喜欢安定,不是因为害怕不安定。我只是喜欢安稳的生活而已。”


他可没在怕的。


你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颗成形的、浑圆的眼泪忽然掉落下来,笔直地坠向地面,砸穿黑暗又无声地消亡于黑暗。你感觉你的什么东西也掉了下去,身体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嗯。”你不知道你在肯定些什么,总之上牙碰下牙,两片冰冷的嘴唇终于又合在一起,喉咙底滚上来一声表示认同的响动。


你从包里翻出退部申请表,薄薄的一张纸叠过两次,夹于指尖然后递给他。


佐久早圣臣笑了一下,迈步往前走。


“不过明年的全国赛还要来啊。”


“当然会去给你们加油的啦。”


“我的意思是,”他又停下脚,“你还是我们的经理。”


啊啊“我们的”,果然还是只能这么说啊。他移开目光去看月亮。今晚月色……不,就那样而已吧。


“呃、好啊。”


“再见。”





“下雨了啊。”


佐久早圣臣背着运动包,你拎着自己的东西,在走廊中段偶然相遇,都放眼窗外的荷花池。只是如今还什么都没有栽上,光秃秃一片水。


“好像还只有一点小雨,看不太出来。出门记得带伞。”


“好的。”


淡雨池上,烟斜雾横,岸边一排垂柳青青,枝条浸入水里,染绿一湾小小的人造湖。碧波皱痕,斜丝化在水面中踩出圈圈点点。天色灰白,云布得不密,宽宽的缝隙间游走着刺眼的亮光。


但这还不够,圣臣,这不够的。要暴雨倾盆,要雷鸣电闪,如果雨打芭蕉那就打得叶尖都弯伏在地上,如果雨冲樱桃那就冲得果子都被打落进泥土,如果雨击江海那就击得水底的鱼都翻出水面窒息而亡。


我要绿的败叶红的落果,要河鱼的挣扎海鱼的痛苦,要大雨洗刷天地将人间全须全尾洗刷一新,要你的愤怒你的绝望,你的失控你的干干净净,才能填补此时此刻,你我之间的时空距离。


“要去训练了吗?全国赛才刚结束不久,真辛苦啊王牌。”全国前三的高中生主攻手,真是沉重的荣耀啊。你笑着说,却依旧梗着脖子没去看他,只从窗玻璃上勉强读出他的轮廓。


退部也有一年多了啊。


“嗯。你也是。再见。”


“再见。”


但好像当初那两个疯子,再也没有见过了。


佐久早圣臣走了。雨却突然下大了。窗户一下子被密雨涂亮,你一点点睁大了眼,慢慢张开嘴,不是要说什么,而是要吸入什么——来自你最喜欢的如注暴雨中的——勇气。




“怎么样,这里。”简简单单的陈述句,答案不言而喻。


“啊……”佐久早圣臣笑了一下,笑声穿过口罩,倏忽闪进周身的夜色和远处的灯火中。几天前走廊上相遇,傍晚你突然给他发消息,问他有没有空,说放学后想带他去一个地方。


“世界在这里,看起来很大,又很小。”你揣着兜,睥睨脚下天地,“我们也是。”


他侧过头看你,隔着昏黑天色,在银月疏忽了的一角高台上,佐久早圣臣只辨认出你模糊的轮廓。


“我昨天晚上,一个人来了这里。”


“啊?一个人?很危险啊,你傻吗?又没路灯又没监控,你也太疯了,到底在想什么,这有多鲁莽你知道吗?你还得一个人走夜路回去,不要总仗着自己会点什么防身术,你……”


“喜欢你。”你一开始默默不言语,突然开口打断他,轻声说了一句又重新归于安静。


“……什么?”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我昨天来就是为了想这件事情,发现自己在‘独上高楼’后仍然愿意和你一起分享这‘天涯路’,愿意邀请你来,算不算‘喜欢’。”


你的尾音从唇间流出,潦草抖散在春夏之交的夜晚。低低诉心意,诉与心意听。


你又不说话了。


“啊……我说你……”佐久早圣臣试着转过头去看半睡的城镇一隅,但只勉力移开了几秒视线,目光还是不自觉被勾回到你身上,黏乎乎得腻在漆漆的黑影和毛糙的轮廓线上。


他明明最讨厌打完球后,背上颈肩黏腻的汗了。


几乎快要进入消极状态的家伙皱起眉,搞什么啊,真的是表白吗?不是一时兴起?应该不会是恶作剧,她也不会拿这种事情作弄人……但干嘛这么不负责任啊明明刚说完“喜欢”怎么可以还是那么平静啊喂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说到底又为什么会对我这种人……总不会只是“朋友”间的……但那也太暧昧了开什么玩笑……也可能只是想说一下这种心情,还没有到“表白”“希望你给我个回应”这种地步,只是浮于表面的、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的“喜欢”吗?不会吧你也太疯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他终于开口,几乎控诉一般。


“像圣臣你这样‘慎重’的人,”你特意学着古森元也开他玩笑时候的样子,咬重了“慎重”一词,笑了起来,“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什么事情,既然都陪我来了这里,不就是回应了吗?”


啊啊,又被猜中了啊。


“我以为……你要问我。”


“我问了啊,”你指指左边一棵枝干旁逸斜出的大树,繁密的枝叶此刻魆魆似鬼影,“我昨天问它的,问完就起了风,它扑簌簌掉了好多叶子,然后我就知道了。说来我和它还挺有缘的。”


“人和树哪来的缘分。”


“你不信?”


佐久早圣臣在黑暗中对上你摇曳而专注的目光,在风动叶响中俯身握住你的小臂。“你最多,和我有缘。”


像他这么慎重的人,是绝对不会承认在跟一棵树吃醋的。


他又皱起眉,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圈圈灯光晃荡在脚下,“走了。”




“圣臣,过来,我跟你讲。”


“怎么了,这里又没人,还要说悄悄话吗?”他停了脚,站定在你的下一级台阶上,弯腰凑近你。人影隆起又低下,静静地驻在树影夜色中。


你伸手探到他额头,倾身吻他的眉心,猜想那两颗并排痣的形状。仿佛触及了黑暗中的一角黑暗,拥吻了夜色下的一片夜色。


静悄悄的,肌肤与肌肤的触感点化在淡月的抚弄之外。黑夜也寐着眼,漏过地上洇开的一圈旖旎柔软。


你摸到他敞开的外套,虚按在他胸前,咬着笑低声说:“圣臣啊,给我你消极而绝望的爱吧。”


为我而痛苦,为我而神魂颠倒,与我一起堕落这人间,像个——


“疯子。”


佐久早圣臣关了手机放进兜里,握着你小臂的手滑向袖口,勾你缩进衣服里的手指,拉下口罩向前一步。




“你会觉得孤独吗?”你晃着步子,佐久早圣臣落在你后面。


“很正常。”


“那会痛苦吗?”


“不会。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那可就麻烦了。”你笑着转过身,点点自己的胸膛。这里有一个宇宙。“我可是很热闹的。”


他没有移开眼,只是跟着你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早就知道了。”


你静立在树下,抬头看新发的桃花。热闹。再过不久,荷花池又会一年一度地重新栽上一池的荷花。现在空荡的水面还游浮着几只在学校里安家的鹅,和偶尔路过的水鸟。


佐久早圣臣看着你抬手拢了拢额前碎发。


春风春花艳杀人。









碎碎念:*引自《橘色的鱼》

好久没写这么长的文了(瘫)

有些我很喜欢的文章没什么反响,但已经不介意了。“不被人理解是我最大的骄傲”。

毕竟对我来讲,写文章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乐)

评论(31)

热度(1183)

  1. 共7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